第三十章 低头(1/1)

看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是该鸣金收兵的时候了。

李至却好像不屑与下面之人为伍一般一直没有动，他形似一只蹲在树上的豹子，为了保存实力可以好几天一动不动。

杜云凉从后面偷偷看着他，他的后背十分宽阔，像挡在前面的一堵墙。

再三犹豫之下，她还是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倒不是出于羞涩或胆怯，大约是青刀卫的缘故，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其他男子，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探查你。在他面前是不能说谎的，就算半真半假都不行。

杜云凉不得不承认，她头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她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而是一个罪臣之后，她上无父母教养，又无兄姊庇护，一个人孤零零地爬在树上，当人家的小跟班，给人家卖命，还人家的情

前途未卜，半生灰暗，便是她的真实写照。

她在别的时候，完全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自有人或明或暗地来可怜她，所以她就要显得完全不可怜，反而自得其乐的样子。可李至不给她这个机会，李至不觉得她可怜，李至看待她，就像看待任何其他人一样。

她当然是不可怜的，难道罪臣之后就可怜吗？

那什么人才是真的可怜呢？

杜云凉半出神之间，李至却转过来，用平淡无奇的语气对她说:“姑娘，下次看热闹别往树上爬，半年前有个人看热闹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半辈子就瘸了”

“嗯，多谢提醒”杜云凉有点意外地点点头。

说完，李至也没有问她的姓名，或问她要不要帮她下去，毫不含糊地转身就跳下了树，杜云凉瞬间呆了，这可是比墙还高的大柳树，他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跳下去了？

好吧，青刀卫里人才济济，这本不稀奇。

但相较之下，她狗爬似的爬下去的样子，就有点出糗了。

可是没有办法，谁叫她只会这一招呢？

曾居道问李至:“就抓这一个人？能交待吗？”

言下之意，自然是这罪状太轻了，不管按哪条律法，像这种有百人参与的搅乱市场秩序的活动，怎么也得审讯至少七八个人吧。

李至很牵强地笑笑，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谁，他在曾居道面前毫不掩饰，有什么情绪就直接抒发，做不到知无不言，也最起码把能说的都说了。

因为他见到的东西太多了，那些东西压得他难受，他要是不说些什么，就该活活爆炸了。

可是现在大庭广众，他身为一个百户，手下有五个总旗官，上面有一个顶头千户，全都在他几步范围之内，他不可能就这样蔑视上头的决定。

“能交待，这事情不算严重”他只能这样说。

曾居道一看他的表情，心下就一清二楚了，他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行，我在那边等等你，一起吃晚饭？”

李至摇头:“事情还没完，今日说不定还有什么变数，你自去吧”

说完，他拍了拍曾居道的肩膀，曾居道颇有默契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他说:“我先过去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曾居道望着李至的背影，心口说不上来一阵堵得慌。

那位囊中肥得流油的千户大人下了马，一边指挥其他百户加快速度，一边用眼神斜着瞥向李至，看他小跑过来，脸色就变了，带着不清不楚的笑意:“李至，那是你朋友啊”

“嗯”李至站在千户身边，就像站在一株矮萝卜跟前似的，他不肯像其他百户那样低头哈腰，于是衬得千户更加矮小。

可今日千户大人没有横眉竖眼，眼神一直含笑脉脉:“我看他穿着打扮都不同于平常人，定是个富家公子罢，怎么不同我引荐引荐呢？”

李至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应付这个千户比让他查十件案子都累，但他还是不得已地说:“只是普通人家，不是富家公子”

“哦是吗？”千户大人摸着下巴砸吧嘴说:“你小子是不是又忘了说话的时候，前面加句什么？”

李至停了停，还想了片刻，才说道:“回千户，属下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你再说一遍，那人是不是富家公子？”

这真是当着其他人的面羞辱李至了，那千户的表情十分坦然，像理所应当似的。旁边的百户和旗官，乃至于校尉们都替李至愤愤不平，他们平素一直受千户的欺压，当然知道这个千户是个什么货色。

而李至这个人，出了名的能力强，性格倔，说话直，人是真的仗义，也是真的傲气。这导致其他人都喜欢他，但唯独他的上司不喜欢。所以自从他被调来外所，成了米千户的直接下属，就与米千户不对付。

调给米千户，就是为了让米千户挫挫他的锐气。

米千户找他的麻烦，那是在磨他。直到李至达到对他百依百顺，他伸伸脚就能主动给他穿靴子的地步，就算磨成了。

李至咬着牙，他已经一忍再忍，还能继续忍下去吗？

旁边许多人为李至着急，李至这个人就一个毛病，低不下头去。

“回千户，他不是富家公子”李至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