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淤泥(1/2)
海面上刮起西南风,水手们转脚调向,海风鼓起巨大的风帆,推着大船迅疾前行。他们比预计更早抵达“淤泥带”最外侧,船身甫一接触“淤泥”,速度便减弱下来,似是有人在水下拉开一张网,截住了整条船。夕阳余晖落在海面上,使“淤泥”发出五颜六色的诡异华彩,在绮丽背景的衬托下,“淤泥”之上的尸骸遍野,白骨累累更显触目惊心。当涂认出了其中一些动物,但大多数是他并不熟悉的海鸟,不少鸟濒死前保持着振翅欲飞的姿态,超过一米的羽翼奋力舒展、扇动,躯体绷成一条直线,脚下却像是被无数双手紧紧攥住,丝毫不得动弹。当涂透过时间,听到这只鸟儿凄厉、绝望的嘶鸣。他看见了它幽深空洞的双眼,柔软的眼珠在烈日下腐朽,又或许,被其他猎食者啄食。
当涂、孟门、海禹、周饶随孟门立于船头,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穹顶”,心中百感交集。
“进入‘淤泥带’后速度自然放缓,通过这片区域大约需要三天时间。”莫渠的声音穿过面具,嘶哑干枯,让当涂想到了那只鸟。
一路追寻的千石岛近在眼前,众人却失了最初踏上旅途时的激动与喜悦,不论各自的部落首领对他们说过什么,眼下,在狄明和毕方接连惨死的局面下,他们已经失了安然入睡的权力。千石岛上真的有宝藏吗?既从未有人能登岛而返,岂知那儿不是地狱?
毕方的尸体已经被收殓完毕,按照莫渠的建议,众人准备将他葬于“淤泥带”之后的乱石堆。这个生于崇吾湾的弄潮儿,一直以来勤恳劳作,古道热肠,直至二十三岁被选作良余勇士,随其他五人一同出海,集万众瞩目于一身,达人生巅峰。他喜爱崇吾湾的悲伤小调,经常披着捕鱼归来的朝阳,哼出让人肝肠寸断的旋律。他熟悉大海,知道此次出海万分险恶,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于比大海更加险恶的人心。
“崇吾湾,崇吾湾,天晴时能看见岛上。”
船前行的速度越发缓慢,除必要的留在甲板上掌控风帆的水手,其余人全部去到最底层,左右各列二十人,坐于凹槽内,手握巨桨,躬身曲臂,应着领头人响亮的号子,紧咬槽牙,奋力划动。密闭的船舱内,热气升腾,水汽氤氲,汗水从闷热的面具中滑落,全部经由下颌处缺口流出,落在地上,汇成一条溪流。酸臭的溪流盘踞在每名水手的脚下,混杂着空气浓重的腐臭,让人无法呼吸。好在人类的嗅觉具有很强适应性,所有水手此刻都已经失了嗅觉,闻不出香臭,觉不出苦累,他们只知道自己需这样无休止地划下去,直到将整只大船驶出“淤泥”。
人手不足,余下的四名勇士自然不能作壁上观,他们轮流替下体力不支的水手,同大家一起喊起号子,竭力前行。昏暗的船舱内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所有人看不见日出也看不见失落,他们只是不知疲惫地划啊划,憋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生怕自己露出一个小口就筋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肌肉肿胀,变作一团没有意识的血肉,有人递来水,就到嘴边喝一口,有人递来肉,送进嘴中嚼两下……破泥而行,不进则退,莫渠说,千万不能在此刻倒下!
晨曦初现,可惜光亮无法照进沉闷的底舱。当涂与稍作休息的水手进行替换,拖着两条僵硬的胳膊来到甲板上。乍一见,金光刺目,泪流满面,眼前一团混沌,明灭不清,当涂本能地举手挡在额前,片刻后才略微缓过一些。“穹顶”逐渐清晰,在朝阳的照耀下,金光满溢,无比徇烂,当涂回想起那条千石岛传说——五十年前的某个冬夜,千石岛上忽然发出亮光,将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大陆人伏地祈祷、争先出海,最后,所有狂热与希望通通被寒冷冻结。所谓“千石岛发光”,会不会指的是月光洒在“穹顶”上?即便此刻莫渠在旁,当涂也没有再做深思,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穹顶”内一团形状起伏的黑色阴影所吸引。
“那就是千石岛。”老人苍老的声音经由海风之手,飘散至当涂耳畔,话音拨动琴弦,年轻人骤然间失了呼吸,只听得见自己胸膛内一颗心脏咚咚作响。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纷杂的思维静止不动,脚下“淤泥带”阻力还在,让人产生一种船在平路上滑行的错觉,当涂所有感官在这一瞬间与外界切断,他像是被抛进了一个了无生气的世界,这个世界静默、缓慢、无声无息。
当涂鬼使神差地摘下了面具,一旁的莫渠也不拦他,只是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当涂终于找回了呼吸和血液,四面虽是死亡堆积起的沉默,但身后船舱内人进人出,号声低沉,他甚至透过腐臭的缝隙,嗅到了温热的汗臭味。他在内心长舒一口气,右手伸进衣袋,摸到了冰冷的骨笛,他终于可以确认自己活着——看见了千石岛。
身后有人来喊他回底舱换值,当涂闻言应了一声,抬手利索戴上面具,躬身如猎豹般矫捷地钻入底舱口,在莫渠视野中消失不见。
入夜,风势渐起,莫渠确认风向后命令众人出舱吃喝休息。如果他计算无误,只需明天再划桨半天,整艘船就可以穿过“淤泥带”,他回头扫了眼船舱内的五十名精壮水手,看着他们带着最后一丝力气互相打趣庆祝,看着舱内点点灯光照映在他们稚嫩的脸上,目光深处生出点点寒光。
天生热情的海禹已在这两天两夜的通力协作中结交了好几个水手,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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