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采梅花 红眠涉谷(4/8)

此时，方悦心中忐忑不安，他余痛未了，更不知该如何对冯雪凌说起。他深知冯雪凌一收到他的急函，虽然他只说了父亲病重之语，但纵使冯雪凌远在西夏，也必然会马不停蹄地彻夜南飞。

方悦与阿荷尚未坐下，也不打算坐下。阿荷轻轻为方悦拍去肩头的雪，低声道：“公子……”话却难以说出来。

方悦道：“我急叫雪凌回来，约他在此相见，只是不忍他直接赶到白杜万卷楼，那样……我怕他更受不了。阿荷，待会儿他来了，你要好生宽慰他！”话语依然跟棉花似的，但阿荷听得很清楚，连连点头。

等了不久，环顾之间，忽闻亭子西北边的林上有三两朵雪花飘飘点点之声闷闷沉沉地传来。二人不紧不慢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片昏朦朦的萧萧残林中浮来一点流水似的黑影，黑影略一晃动，便闪至亭前。一个蓬发乌衣的邋遢少年飘在亭前，立住了。若不是有青黑又破碎的衣裳，倒似一朵错了位的雪花在漫无目的地随风飘拂。他一身褴褛的碎衣袍沾着些雪沫儿，一入亭，那双优雅中饱含着凛厉的眼睛便直看着方悦，叫了声“子容”，头却再也抬不起来。

方悦含着冷冷清清的唇齿，虽久未与冯雪凌相见，却一言不发。二人相互看了几眼，方悦凝眸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封无漆的信函慢慢递与他道:“这是我父亲给你的……绝笔。”

他接到方悦的急函，上面虽仅说方老先生病重，但他已然深深地不安，因为若只是病重，方悦是不会给他信函并叫他速速南下而且还在这湘江畔的伏仙亭中见面却不直接回白杜万卷楼照看方老先生的，但毕竟只是猜测，他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愿老先生还好好儿的。

一路上，胯下红眠飞快，风雪如杀。

几近慌不择路的冯雪凌总在想：方老先生虽已年迈，却不同常人，他精力充沛，功力深厚，怎会突然病重呢？

他不敢多想，急匆匆地拜别了西夏权臣没藏讹朋的禁卫――冯雪凌如今的推心知交――西夏第一勇士甘隐城，而后火急火燎地勒马南下，赶往伏仙亭。

如今先是见方悦满面憔悴，衿裾竟然尽失了往日那般如日如月的神气，飒爽的英姿不存，含蓄而如剑的目光低沉，骤然看了，怎不叫人心头一阵刺痛。再听到“绝笔”二字，更有了瘝痌在抱之悲。他忙伸双手去接，十指却不由地颤了起来。他终于将那信函紧紧地抬在手上，忍住哽咽的声音将其慢慢打开。

只见上面斜斜歪歪地书满了孱弱的文字，或浓墨厚积，或枯笔撑文。潮笺在他双手的抖动下，那字迹越发地纤弱了，也越发的模糊了。

他拭着泪将信笺读了几遍，最终直盯着那信尾亲切的“雪凌”二字，泪花倾涌，他深知方悦更是悲痛欲绝，自己不应该再引起方悦的痛楚，但他如何能忍住？顿时以函拊胸，整个身子一下就落在了地上。阿荷本欲劝慰他，谁想一见他如此，还没来得及劝，自己倒先转过身去，掩着面，热泪盈眶。

方悦啜泣着叫了阿荷一声，缓缓抚着冯雪凌的肩道:“家父虽逝，但言为世则，行为世范！白杜万卷楼是他永存的余音，更有你我承其衣钵，父亲……是无憾而去的！我知道你悲痛，但往者已矣，徒悲奈何！你是他最钟爱得意的弟子，他若见你如此，又怎能瞑目？”缓缓地将他扶起。

“先生竟走了……我实在不敢相信……”冯雪凌拍着石栏又道：“先生年高德劭，功力又深，子容你告诉我，他怎么会――”

方悦等他沉了下来，才缓缓叹了一声。其实方悦一直在纠结该不该把这事的原委告诉他，或者何时告诉他。他不想牵连冯雪凌，可他必须报仇，而没有冯雪凌，谁又能帮他报这杀父之仇呢！他还是想不告诉他，可是，没留住话，一时气冲胸口，道:“你一定还记得交阯国人芦花纪吧！”

冯雪凌惊愕地问道：“芦花纪？怎不记得！我每次想起师公宴崇白，便恨不得一掌杀了他！七年前，他率交阯贼众与我中原众豪杰血战于砺旻崖，那血腥气至今依然弥漫于艾草，那噩梦到现在还夜夜冲击着未亡人的头脑，雪凌深知其祸，怎敢忘记！不过，他不是早已败在我师父孙衍竹的掌下而退出中原了吗，你今夜为何会突然提起？难道……”

方悦紧了紧拳头，尽量保持着冷静，叹了口气，道：“交阯国与我大宋的边界有个人迹罕至的幽谷，名唤老鸹谷。一个月前，也就是你北上西夏的时候，父亲与蔡芋南访周檐先生，却在一家酒肆里听到了一件奇事：老鸹谷乃是灵气充盈的福地，多生奇珍异卉，妙药良材。父亲素来对此类十分见爱，故而多问了些，也想到那福地寻些宝物赠与周檐先生。奈何近年来先是入谷者寻不得路，后则有条青麟大蛇蟠环于谷口，据说那蛇浑身是毒，百步之内阴风瑟瑟，寻常人触之即死。但凡欲入谷者，无一生还。父亲闻之，便与蔡芋寻入老鸹谷，与青麟蛇一战之下……竟为蛇所伤。蔡芋虽以死相救……可父亲回到莆田未几日……还是毒发身亡了…

“我一怒之下，率齐十二位护楼堂主直奔老鸹谷寻仇，然而，所见者却不仅青麟蛇，更有芦花纪和他的两个女儿。万万没想到，砺旻崖之战后的七年中，芦花氏竟在养精蓄锐，培植林羽。若非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