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云中春 一(1/2)
“史家刀笔,应该写年月日、公子朝作乱不成,被某人所诛。”
“你们不说名字,那史家刀笔就只能说我死于乱军之中。史家不会记下你们的名字,但你们的姓名却可以因为我被后人记住。”
公子朝有些固执,也有些骄傲之下的执着。
他可以死,可以被杀,可以被分尸,但至少应该死在某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手中,因为历史总是这样的。
他不喜欢墨家的那些说辞,也不喜欢自己死在一群无姓庶民手中,因为那样史家之笔会写“公子朝被庶民所杀”,这大约是仅次于掉进粪坑淹死的晋侯的窝囊了。
他也确信,对面的人至少也是士,而非是无姓之氓,只要对方说出名姓,至少他的死只是一个寻常的叛乱招致的死亡。
历史总是这样的,某公子叛乱,某人杀人或执之,只要他死在有名有姓的人手中,这天下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最好就是公子章悬封地封君金玉之赏,一众氓民争执其肉,分而邀赏,甚至大打出手。
可对面听了他的话,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旧重复着那句让他投降的话。
公子朝似乎明白过来,冷嘲道:“我知道了。你是怕担上杀我之名,有人效豫让寻你复仇。”
对面的庶俘芈心中亦是冷笑,暗道我父亲俘获楚王越王尚且不惧,你不过只是公子,俘获王侯尚且不惧,区区公子何足道哉?
即便这样想,牙关依旧紧咬,一句话不提他的名姓他不是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件父子相继的美谈、也不是不想变成一件民间称赞的传奇,只是不想让公子朝死前这样想,反正他的功勋会有人记住。
这是他对贵族的侮辱,用自己的方式,用墨家的方式。
叛乱贵族的死,本该是传奇的轰烈的,可他偏不准,就是要让他死前带着对墨家道义的怨恨和恐惧。
对面的公子朝笑过之后,发现对面仍旧不为所动,还是重复原来的那句话。
于是回头冲着车左等人道:“修好马车,送我衣冠整齐的回去。告诉公子章,以上卿之礼葬我。”
一言毕,横剑自刎。
车左不惊,只是恸哭,随后折断了弯弓,蹲下来和车右一同修理损坏的马车,为公子朝整理了衣冠后,摆在了马车上。
庶俘芈等人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马车修好。
车左等人没有选择仍在车上,而是跟在马车的后面,采摘了一些路边的桑麻叶茎缠绕在身上以作丧服。
赵都。
“君上!君上!大喜!”
“阙与一战,墨家全胜,叛首公子朝自刭,其余贵族或被俘或自杀,大事定矣!”
一名宦者掩饰不住得到消息的喜悦,赵侯章闻言,只是点点头,略作赏赐,随后又沉浸在之前的忧虑之中。
叛乱结束了。
魏国退兵了。
中山与赵修好了。
他这个赵侯的位子也终于稳固了。
可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墨家要的那些条件,势必要对赵国的将来产生极大的影响。
邯郸那些心思散乱不仁不义求利无德的民众,也必然会对他的君权大为不利。
公仲连死前最后的一番话,是让他“泗上不乱、不入中原”,也告诉他赵国的发展方向是中山和林胡,可现在赵国能选择的只剩下中山了。
林胡赵国可以打得过。
可是墨家若是盘踞在那里,他要打,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现在是真的打不了,赵国已经油尽灯枯。
不只是赵国,魏国齐国也是一样的油尽灯枯,数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墨家的条件他已经答允,却没想到魏国退兵的如此迅速,他本以为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决战,不想却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收场。
心中不免有些微微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不答应。
可转念一想,就算不答应,云中九原等地,也不是这几年可以经手的。
哀叹一声,又无计策,只能先叫人准备,等众人回师后宴请。
月后,中牟的宫室之外,庶俘芈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有些好奇地望着华丽堂皇的赵国宫室,心中并无半点紧张。
心中以为平等,于是便觉得平等,原本庶民以为深不可测的宫室,在他眼中那也不过就是个蠹虫用民众血汗营造的房屋,他有许多的情绪,唯独没有敬畏和紧张。
等了许久,有宦者喊道:“庶俘芈有执叛首之功,准以入殿”
几声传唤后,有人引着他来到了最末席,按照原本天下规矩的最末席。
以他的身份,原本这样的宴会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的。
一则按说他身份卑微,往上追溯是绝对没有显赫祖先的,到他的上一辈才自己弄了个姓氏。
虽说赵氏那就那么回事,造父封于赵之后才有的氏族,但毕竟那时候已经成为了历史,赵氏也已经从籍籍无名到了百年世家公侯之位。
再则旧时的军制,一则车战立功的多是贵族、二则就算追击徒卒也不可能追到贵族、三则徒卒并无组织一旦没有了贵族的统领难以成军,所以几乎没有庶民获得这样的功勋。
他跪坐在案几之前,略微有些不习惯,他的家中早早就有简单的木凳和桌子,那是泗上这些年的习惯,也是墨家内部诸多木匠传承的一种结果。
来之前,有人找过他,让他注意一点言行,不要过于张狂,而是多少要给赵侯一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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